夜里去上卫生间时,她拉着我的手,到门口又把我拉回,说:
“妈,我不能去厕所,那里有人要强奸我,你让我尿裤里吧,我不能脱裤,一脱裤戴飞就会过来强奸我,我害怕呀。”
这段文字,来自一位70岁母亲发表的长微博,字字血泪。
王晓蕾母亲毛女士的微博
文中的“她”是女儿王晓蕾,2018年拿到浙江大学毕业证书并入选了教育部博士后创新人才支持计划的优秀女博士。
戴飞,则是浙江大学农业与生物技术学院的农学系教授,也是王晓蕾的导师。
戴飞教授
老母亲在微博里称,戴飞在两年前多次性骚扰自己的女儿王晓蕾。
最终女儿不堪忍受,逐渐精神抑郁、心理崩溃,于2018年7月21日跳楼自杀。
那年王晓蕾才27岁。
两年后的2020年8月16日,王晓蕾的母亲毛女士无奈之下选择曝光这一切。
她给浙大调查组打了72个电话,无一被接通,对所提问题也完全不回复。
面对澎湃新闻记者的采访,浙大相关人士是这么回应的:
总结下来就是:
没有任何表示对死者的惋惜之意。
不打算再进一步追究。
话里话外都在嫌弃死者给他们添麻烦了。
这就是一所一流大学对待学生的态度。
十分冷漠,又十分无力。
社长很难想象,晓蕾是陷入了怎样孤立无援的绝境,才会选择放弃生命。
这是一场隐忍过后迟来的争取。
死者家属面对不仅是艰难的调查取证,还有背后复杂的权利关系。
大家都在期待一个真相,然而这一切,却连热搜都上不了。
优秀学生与年轻教授
求学之路变成一场噩梦
自律、勤奋,是晓蕾从小就被打上的标签。
2013年从河南农大毕业之后,晓蕾以外保研究生的身份到了浙大,2014年又转为硕博连读。
那时36岁的戴飞晋升为年轻的副教授,取得了带博士生的资格,晓蕾便成了戴飞的开门弟子。
戴飞教授的个人主页至今在浙大的官网
和晓蕾同实验室的学生透露,戴飞的几个学生中只有晓蕾会做生物信息分析,个人能力比较突出。
“安静、话很少,被公认科研能力强。”
如果学术上有问题,后辈们也会找她求助。
没有人知道,从那时起,等待晓蕾的会是一场噩梦。
刚开始,晓蕾只觉得导师爱跟自己开玩笑,晓蕾母亲也称自己当时觉得“老师年轻,是个开朗的人,没有摆老师的架子”。
谁知玩笑很快变成肢体上的行动。
王晓蕾
2016年某一天,母亲接到了晓蕾的电话:
“戴飞搬新家时,他让我们几个同学给他打扫卫生,我自己在一个房间打扫时,他进门就抱我、亲我。”
晓蕾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每一次反抗后都有下一次。
“我当时想,这样的事情很难处理,弄不好就是两败俱伤。如果报警或者录音录像,女儿不但难以完成学业,也很难在人前站着,说不定戴某还照样当教授。”
晓蕾母亲这么分析,于是她劝晓蕾“今后尽量避开戴飞”。
但是躲避没有解决问题。
从晓蕾母亲微博爆料中可以得知,夜晚在学习室,学到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晓蕾,在关窗时遭到戴飞从后面的突然搂抱。
她奋力甩开,“把眼镜都甩掉了”。
师生二人一起外出学习时,戴飞更是闯进房间对晓蕾又抱又摸,将人按倒在床上,压在她身上不走。
还有日常发生在戴飞办公室里的骚扰,更是数不胜数。
相恋6年的男友在知道这件事情后,跟晓蕾大吵一架,逐渐疏远,最终分手。
从那以后,晓蕾开始逐渐变得少言寡语,闷闷不乐。
两个跟她最亲近的人,没有给晓蕾足够的心理支持和帮助。
对于一个抑郁症患者来说,性侵这件事成了内心里的一个黑匣子。
2017年春节回家,晓蕾疑神疑鬼地告诉母亲:
“我总觉得戴老师在朋友圈说了骚扰我的事,炫耀他有本事,别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还没毕业,以后咋办啊,我也不知道戴老师还能不能让我按时毕业。”
她依旧称戴某为“戴老师”。
但这位老师仍旧在春节返校后,继续对晓蕾进行性骚扰:
“将她搂在腿上,摸胸、摸下体。”
她很害怕。
如果性骚扰曝光,圈子里的人会怎么看她?
会有人站在她这边觉得她是受害者吗?
还是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才是勾引老师,借机上位的小三?
这一次,晓蕾似乎终于下定决心。
在离开办公室后,她给戴飞打了电话,说以后再有这样的行为,就告诉他老婆,并要求戴飞写下保证书。
晓蕾母亲是在之后和女儿的通话中知道这件事的。
她看到了戴飞发给女儿的保证条,上面写着:
“本人戴飞正式向王晓蕾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欺侮她。2017年2月。”
在此之后,晓蕾母亲一边不断与戴飞通电话敲打他,让他收敛性骚扰行为。
另一面也安慰晓蕾:
“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离开他和他的关系圈是自然的事。不要害怕。”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发展。
隐忍带来更大反弹
证据缺失维权艰难
隐忍和压抑,带来的是伤害更大的反弹。
2017年9月,晓蕾第一次发病。
那时她刚从日本交流回来,突然打电话给母亲:
“你腿锯了为啥瞒着我?”
晓蕾产生了幻觉。
母亲把她接回家,晓蕾在车上摸母亲的四肢,看看到底有没有被锯。
他们第二天就到当地的精神病院就诊,按抑郁症在家吃了几天药。
晓蕾带着药又回到学校了,准备着手写论文。
晓蕾第二次发病,是在2018年6月入选浙大创新人才计划之后的几天。
浙大官网截图
据晓蕾母亲微博透露,发病原因是戴飞拿晓蕾在发病期间说的失控言语来刺激和羞辱她。
母亲匆忙赶到杭州接晓蕾回家,同时领取了她的博士毕业证。
在机场,她要么躺在走道上不起来,要么躲在角落里。
回到家也不敢上厕所。
她求母亲:
“你让我尿裤里吧,我不能脱裤,一脱裤戴某就会过来强奸我,我害怕呀!”
几天后,晓蕾在新乡市一家精神病院确诊为中度抑郁、轻度偏执和焦虑。
7月病情有所好转,她在母亲的陪伴下,和河南农业大学谈妥入职手续,毕业后担任该校副教授。
第二天,晓蕾突然反悔,开始申请美国的博士后。
她说想报复戴飞,她要像北航一位学生一样,出国定居之后,实名举报导师性骚扰,要让他被处理。
然而,就在当晚7点,晓蕾趁家人不注意走出家门。
半个小时后,从20多层的高楼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时年27岁。
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社长忍不住想:
如果晓蕾第一次被性骚扰的时候就去举报;
如果母亲和男友给予她心理支持;
如果学校可以及时介入;
如果她可以及时得到心理医生的救治,一切会不会有转机?
可惜没有如果。
社长也大致可以理解,普通人对法律了解不够多,又畏惧于权势,“先避开”属人之常情。
直到晓蕾去世,母亲毛女士才意识到,隐忍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他们决定举报戴飞曾经的行为。
一开始只是给教育部提交材料,之后与浙大成立的调查组交涉。
但是因为“证据不足,无法认定”,晓蕾母亲所希望的正义很难得到。
调查组也几乎不再回应家属的电话。
无奈之下,距离晓蕾去世两年多后,毛女士终于实名曝光了戴飞。
8月28日下午,久久没有消息的浙大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晓蕾母亲透露,陈海荣部长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说浙大对这个事情要进行复查。
王晓蕾母亲毛女士与陈海荣微信对话
图/毛女士的微博
然后再次没了消息,直到现在。
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戴飞的一位研究生透露,戴飞与学生们的相处并不愉快。
就学术指导而言,也有学生觉得戴某算不上合格导师。
一方面给学生分配任务后会不停施压。
另一方面,不给学生们系统的指导。
在这种情况下,戴飞指导的研究生,几乎都曾因为论文不达标而延迟毕业。
“虽然延毕有个人因素,在农学院也比较常见,但戴飞对于他的学生的指导,实在是欠了点。”
和晓蕾同实验室的学生沈林说,戴飞门下有两位博士。
除了晓蕾,另一位博士在博三时转入其他导师门下。
还有一位研究生李某,与戴飞彻底闹掰,最终在没有他指导的情况下毕业。
每次看到这种悲剧发生,社长都感觉很无力!
在受害者层面,中国真的不够重视反性侵教育。
多少人不敢揭发忍气吞声过了一辈子,又有多少声音还没出口就随着年轻的生命结束了?
而对施暴者来说,国内高校的机制反而庇护了他们。
哪怕这事被网友送上了热搜,学校还是不给实质性的处分。
很遗憾,大学早已不再是人们想象中的象牙塔,更像一个名利场。
学校早已不是象牙塔
更像一个名利场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高校性丑闻:
2014年厦门大学教授长期诱奸女研究生;
2017年南昌大学副院长性侵女学生;
2018年北大校友李悠悠举报沈阳教授20年前性骚扰本系女生高岩致自杀;
2019年宁波大学副教授性骚扰女同学;
2019年上海财经大学教授钱逢胜性侵女学生;
……
这些年来一模一样的事情仍然在发生,就连网友评论都宛如复制粘贴。
然而学术圈对于“丧失师德者”的宽容度,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
被实名举报的北航教授陈小武,在被取消教师资格两个月后,依旧荣登了国家重点研发计划。
社长觉得,只要高校预防性侵制度没有被真正建立起来,历史仍然会重演。
一个不端正的教授要碾压一个硕士生或者博士生,可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最恐怖的地方在于,这些被欺侮的学生们,并没有反抗的权利。
要么就为了毕业和前途忍气吞声,要么就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揭露导师的罪行。
前一条是痛苦的生路,后一条是几乎看不见光的死路。
为了维护学校名誉,保住学术大咖和招生率,即使学生向学校告发了导师的恶行,换来的也多半是“封口令”。
甚至有的导师还会反咬一口,让学生身败名裂,拿不到学位学历,自己却安然无恙。
换导师更是难上加难,学术圈本就相对封闭,利益和交情互相穿插,谁也不愿意得罪谁。
大概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四川美术学院副教授在饭局上强吻两名女学生
豆瓣作者 @端木异 曾经就硕博生屡遭不公写过一份“生存指南”,社长觉得大家有必要认真看看。
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
不要用自杀或者自残来抗议一时的不公。
一定要学会保留证据。
避免和施暴者接触,特别是在学校外较为私人的地方。
和该导师的一切非公开场合的谈话,要录音。尽量书面沟通,保留好邮件短信、收条、发票、照片等证据。
要发声,不要沉默,不要害怕举报,要让所有人知道你遭遇了不公。
要学会谈判。
哪怕对方给的解决方案不合你的心意,一定不要直接拒绝。在合理合规的范围内最大限度争取你的利益。
如果谈不成,你还可以接着举报。
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害怕拒绝。
尽可能地收集信息,多向不同渠道寻找帮助。
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反应,拖得越久越不利于解决。
在戴飞眼中,也许他自认为已经赎过罪了,毕竟他因为晓蕾的事已经“失去很多机会”。
但这些远远不够。
就像林奕含曾经说过的:
“最可怕的事就是,女孩子被伤害了,女孩子在读者读到这段对话的当下也正在被伤害着,而恶人还高高挂在招牌上…”
社长希望这些被揭露的黑暗总能给后来者留下些什么。
希望所有的加害者都可以被绳之以法,不要再给人间留下一份空荡荡的遗憾和悲伤。
丧钟敲响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